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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入界


        黑色金属门打开后,面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白色通道,龙安率先走出灵梯,杨元斌尾随其后。一段沉默的路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那里聚集着众多被输送至此的鬼魂,看他们有序地排列在一个个窗口,好像是在做入界前的登记。
        龙安带着杨元斌越过前面的队伍,径直来到一个窗口,与台前的男子说道:“他是张统管要见的候选鬼仙,临时登个记吧。”

        那男子瞟了一眼杨元斌,木无表情地问道:“什么名字?”

        龙安回头看着杨元斌,示意他自报姓名,杨元斌立刻意会:“杨元斌。”

        男子打量了一下杨元斌,接着便要求他伸出手,并用手指在杨元斌的手心上点了一下,就在轻点的一刹那,杨元斌感到有什么嵌入了手里,龙安在一旁解释:“这是临时登记标志,出了这里会自动消失,但在这里作用很大,可以利用鬼道找到你。”

        男子随后在一张厚厚的登记簿上记录着什么,看那情形,八成是将杨元斌载入了鬼魂史册。

        登记完后,龙安又和杨元斌顺利通过检查,然后踏上了一条长长的自动输送带,他们站在上面,被缓缓载向未知的前方。

        在缓行的间隙,杨元斌问龙安:“张统管是谁?”

        龙安一样有问必答,只是表情有些奇怪:“他是鬼仙的头,把他搬出来会比较顺利些,毕竟这里是鬼仙的地盘。”

        杨元斌本想再多问一些事情,但看见龙安明显有些不悦的神情,只好将满腹疑问埋在肚子里,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行到尽头,看见一辆古怪、类似火车的列车停在面前,敞开的窗口显示上面已经进入了不少鬼魂,有些还探头探脑地向车外观看,那情形就好像人们乘坐火车外出的景象。

        “这是载魂车。”不等杨元斌开口相问,龙安自行解释道。

        “载魂车?这名字很直白。”杨元斌跟着说道。

        和其他鬼魂一样,他们一先一后地上了载魂车,上去之后,杨元斌才发现,原来车内竟没有一个座位,所有的乘客均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站着,相互之间也不言语,车内安静沉寂。

        龙安对此没有作任何解释,只是随便找了个位置,与杨元斌一同并肩站着。

        过不多久,载魂车开始启动,起初平稳而缓慢,但渐渐地,便觉得它如疾风一般飞驰起来,车外的景象完全是一片模糊的画面,看不清是怎样的世界。

        车内依然平稳,没有一点晃动的现象,杨元斌斜视着龙安,只见他神情凝重,不似最初那般自然和轻松。难道是自己的那句话让他不悦了吗?杨元斌心里这般猜测着,想开口问,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约莫十几分钟的时间,载魂车停止了飞行,车内的鬼魂在没有指挥的情况下自行依次下车,杨元斌和龙安也随着队伍的移动走了出来。

        眼前的景象让杨元斌愣了好一会儿。蔚蓝的天空下,一座怪兽状的巨大红色建筑高高地耸立在前方几百米的地方,深红的色彩在蓝天的映衬下,像血液般浓烈而炫目,既诡异又威严,此时,一条长长的鬼魂队伍正向着红色建筑缓缓流入。

        杨元斌发呆之际,耳边响起龙安的声音:“这是修罗区的执政大楼,烈云楼。到此区来的所有鬼魂可以在这里寻求落脚的地方,我们进去吧。”

        杨元斌激动地说:“真没想到会如此壮观,鬼斧神工啊!”

        龙安回头奇怪地看着杨元斌,费解地说道:“真奇怪,难道你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吗,这个地方你应该不是第一次来吧?”

        杨元斌看着龙安,感慨万端地说:“我也想知道我的过去,但我什么也记不起来,就连青儿说出的那个名字我也没有印象,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龙安迟疑了一下,接着说:“一切命里注定,你和青儿的缘份也许已进入了另一个轮回,终究是断不了的。”

        杨元斌敏感地问:“什么另一个轮回?”

        龙安无奈地笑了一下:“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个小小的鬼仙,好多的玄机我只是一知半解,说起来,青儿倒是很通晓这些道理,张统管就曾说过,她的资质颇高,大有踏上仙路的机会。”

        一听到关于青儿的事情,杨元斌明显兴致高涨,他请求龙安多给他讲讲青儿的故事,但龙安显然不太热情,总是话到关键的时候就停住了,好像有意在回避青儿的话题。

        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烈云楼的入口,这幢修罗区的最高行政楼好似一个巨兽正张着大口吸食着不断涌入的鬼魂,像一个贪婪的巨型吸血鬼。

        不知为什么,一进入烈云楼内,那喧嚣的鬼魂之声,以及楼内本身发出的诡奇之音,令杨元斌心生从未有过的憎恶,他的眼光忽然变得锐利,面容冷峻,用一种轻视的目光扫视着面前的一切。

        龙安只顾前行,没有注意到杨元斌异变的神情,他领着杨元斌穿过热闹的大厅,又与杨元斌一同乘坐电梯来到了第九层楼,进入了一间标识着户阁的房间,那里端坐着一位中年妇女,手里拿着报纸模样的东西,正仔细地看着。

        “林户管,我带了位朋友过来,给他选个位置吧。”龙安一进入屋子,开门见三地说道。

        被唤作林户管的中年妇女抬眼瞧了瞧面前的来客,随即露出笑脸,举止优雅地依靠在坐椅上,说道:“什么朋友让你亲自走这一趟?”

        林户管说完后,又转眼看着杨元斌,顿时怔住了,接着又问龙安:“龙安,你这个朋友是从哪找到的?”

        龙安走上前,嘻笑着回答:“你就别问这么多了,反正是朋友了。”

        林户管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告诉我,他是从哪来的?”

        龙安感到林户管有些反常,这在以往她不会多问什么,总是很给面子,不为难他们这些鬼仙,但今天却一反常态,大有不刨根问底,绝不罢休的意思。

        龙安走到桌子前,手撑桌面,弯下腰,将头凑近林户管,诡笑着说:“林户管今天是怎么了,这么不给面子,改天请客弥补一下好了。”

        林户管也将头凑过来,正眼看着龙安说:“你不觉得你这个朋友很奇怪吗?”

        龙安哈哈笑着:“怎么奇怪了,他就是这个样子呀,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帅的鬼魂?可别把眼睛看爆了。”说完,回过头欲与杨元斌说话,但在转头的刹那,他的笑容僵硬了。

        身后一言不发的杨元斌似乎来了个脱胎换骨,曾经温和的面容变得冷若冰霜,两眼寒光闪烁,神情不可一世,这哪里是先前的杨元斌,虽然容貌不改,但浑身却透着一种嫉恨的强劲气势。

        尽管有着几百年的鬼仙经历,但龙安也感到迷惑了,他开始不确定他将杨元斌带入这里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二十八章 突觉


        “杨元斌,你怎么了?”龙安不解地问。
        杨元斌什么话也不说,径直走到林户管的面前,如同眼镜蛇盯着目标一般,对着禁不住有些发抖的林户管说:“鬼仙北区。”

        林户管愣愣地看着,没有及时接上杨元斌的话,只听杨元斌又说:“再说一遍,鬼仙北区。”

        身后的龙安惊疑地注视着杨元斌的背影,努力分析着他转变的原因,难道这才是他的本性?

        林户管被杨元斌强劲的气势逼得无言以对,她紧张地看着龙安,史无前例地寻求着一个鬼仙的帮助。

        龙安看到了林户管眼中的惊慌,遂走上前拍了一下杨元斌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道:“杨兄怎么了,初来乍到的,这么不给面子。”

        龙安的话刚说完,杨元斌转过脸,以一张冷峻之极的面孔对着他,语气不再谦和,带着十足的霸气:“这已经很给面子,叫她这么做吧。”

        龙安吃惊不小,这样的气势太不同非常了,准确地说,面前的杨元斌似乎不再是杨元斌,仿佛一个彻底回魂的体,他那样的霸气就是在鬼仙精英中也不多见。

        杨元斌提到了鬼仙北区,令龙安突然意识到,他其实曾涉足过修罗区,而且熟悉鬼仙地区的分布,更巧合的是,鬼仙北区就是青儿所属的区域。

        龙安面向林户管,向她使了个眼色:“您就为他安排一下吧,回头会有一个交代。”

        林户管为难地看了看龙安,又望了一眼杨元斌后,很是不安地在面前一架貌似电脑的机器上输入着什么,尔后由机器打出了一张铂金色的卡片,上面显示着一排数字:北3978196。

        龙安拿过铂卡递给杨元斌,说道:“这是你在修罗区的身份证,千万别遗失了。”

        杨元斌接过铂卡,看着上面那个属于自己的代号,冷谈地说:“实在丢失了,再来找林户管,对吧?“说着,斜眼看着林户管,那神情不容置疑。

        林户管紧绷的脸上掠过勉强一笑,难堪地说不出话来,她是自坐上这个位置以来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她居然会被一个入界的鬼魂所威逼。

        为了不惹出事非,龙安谢过林户管后,带着杨元斌匆匆离开。出了户阁,他们坐上另一辆载魂车,在飞驰中奔向鬼仙北区。

        在载魂车上,龙安很想问问杨元斌为何会有如此转变,但看到他极度冷漠的脸,便没有上前搭讪,只是与他隔着一段距离,时不时地偷看几眼,脑子里猜想着他与青儿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很快,载魂车驶入了鬼仙北区,待杨元斌和龙安走出车厢,一片银楼林立的景象便映入了眼帘。

        黑色的瓦银白的身、高度统一的楼房均匀地分布在群山环抱的平原之上,在万绿丛中,带着古朴的风韵也抹着一层淡淡的神秘。

        在杨元斌的视野里,这些似乎既熟悉又陌生,因而他的表情显得很怪异,那水墨画般的景色好像揪起了他不堪回首的往事。

        “青儿在这里吗?”杨元斌突然问。

        龙安愣了一下,接着回答:“我属南区,她属北区,但我听说她一直没回来,被什么带走的消息也是从禹教官那里听到。”

        听到龙安的话,杨元斌眼里立刻露出嫉恨的目光,凶狞的面目让一旁的龙安也不由胆寒,但紧接着,杨元斌突然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叫声,挺拔的腰身弯了下来。

        龙安唤道:“杨兄,你怎么了。”

        杨元斌继续弯腰抱着头,痛叫声由高变低,由急变缓,最后在断断续续的呻吟中直起腰,抬起头,脸色苍白,嘴唇发紫,随后,眼睛一闭,倒在了地上。

        意识开始恢复时,杨元斌躺在不知为何的地方听到了两个声音的对话。

        “他到底是青儿的什么人?”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听青儿说过,是他以前的恋人,很久以前的。”龙安的声音。

        “哪世哪代的?”

        “这个青儿没有透露过,不过,按青儿鬼仙的资历来推算,也应该是千年以前了。”

        “这个我比你清楚,但青儿在做鬼仙之前有过好多世的轮回,问题是是哪个轮回里的恋人。”

        “这谁知道,我看只有阎王才知道。”

        “这种小事怎么好问阎王呢!”

        “我看这事不小,你没瞧见他先前那副架势,和张统管有得一比。”

        “是吗,你小子吹的吧。”

        “要吹吹我自己,我犯得着帮别人吹吗?”

        “听你这么说,我还真想见识见识,等他醒了,让我看看有没有你说得那么玄。”

        “看你,还是不相信我,待会就让你见识。”

        对话最终停了下来,接着便听到临近的脚步声,一会儿,门被打开,两个身影进入到房间,向杨元斌压近。

        杨元斌已经彻底醒了,他猛地从床上坐起,但顿时感到头晕目眩,不得已,又倒回床上,双手捧着头,表情痛苦。

        “小子,别逞强,最后吃亏的还是你。”适才那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杨元斌勉强侧头看过去,在模糊的视线里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站在床头,是怎样的表情却无法辩明。

        “是啊,这可不是阳间的感冒发烧,是你阴间的魂魄出了问题,大意不得。“龙安也随之发出警告。

        杨元斌听进了他们的话,便不再挣扎,只是安静地躺着,嘴里问着:“请问我这是在哪里?”

        听到杨元斌温和的问话,龙安有些奇怪地问:“怎么?恢复原态了?”带着些许失望。

        杨元斌明白龙安所说的意思,其实他自己也有所感觉,在昏倒之前,自己所发生的怪异转变是一种情不自禁的流露,绝非刻意,他甚至现在还可以体会到心中那份不知从何而起的仇恨。

        中年男子说话了:“我看还是让他再休息一会儿,等彻底清醒后再说也不迟。”临走之前,丢下一句:“小子,好好养着,我还想看看你的实力。”

        龙安也跟着离开,留下杨元斌独自躺在房中,在门被合上的那一时刻,他的心也同时陷入深谷,记忆,他要找寻记忆。
第二十九章 惊梦


        “兰青!”
        “安元!你怎么来了?”

        “想见你,就来了。”

        “你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还有我哥哥,他去见太子了。”

        “原是来见太子的,只不过是顺便瞧我,还说……”兰青靠在一棵杏树上,小嘴微微噘起,言语中带着几分不满。

        “不是的,我是想见你才跟着过来。怎么会是顺便呢?你这样看我吗?”安元急着解释,并直直地站在那里,紧张地看着兰青。

        兰青嘟起的小嘴顿时嘴角上翘,呈现一道美丽的弧度,一双水汪汪的凤眼得意地瞅着这位容貌刚正、英气十足的武将,只是笑着,不言不语。

        安元上前几步,趁兰青不备,迅速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同时说道:“故意逗我的?”

        兰青一时愣住,等明白过来,白皙的鸭蛋脸顿时浮上一片红云,她羞怯地看着安元,支支吾吾地质问:“你……你……你怎么可以……”

        安元温柔地笑着:“怎么不可以,到时候成了我的新娘,我天天这么刮。”

        听到“新娘”二字,兰青的脸更红了,像抹了一层浓浓的胭脂,煞是妩媚动人。

        看着浑然仙色的兰青,安元激动地箭步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柔声细语道:“兰青,我喜欢你,只喜欢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生生死死都在一起。”

        第一次被安元这么无所顾忌地搂着,兰青有些慌了神,但偎在他宽厚温暖的胸膛里,心中却满是幸福的滋味,尤其听到安元那句爱的告白,更是整个身心随之融化,仿佛飘浮在云彩之上,美妙得难以言喻。

        当兰青闭着眼睛陶醉在安元的怀抱里时,她得到了安元炽热而深情的吻,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肌肤之亲所带来的灵魂上的升华,在心灵飞翔的时刻,兰青决定了,如他所言,生生死死都在一起,除了这个怀抱,别无所求。

        “回去后,我就跟母亲说,我要娶你,只娶你一个。”安元依然搂着兰青,坚定地说。

        兰青仰起头,看着安元眼里的浓情蜜意和一脸的坚决,喜不自禁地主动送上一吻,尔后双手勾住安元的脖子,害羞地将头埋进他的胸膛。

        将军府里,听完儿子的一番言语,将军夫人诧异地看着儿子:“元儿,你是认真的吗?”

        安元点着头很肯定地回答:“母亲,我是认真的,我非常喜欢她,我从未这样喜欢过一个女子。”

        将军夫人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元儿,你可以喜欢她,但不能娶她,她是宫廷舞女,这样的身份不能进我们将军府。”

        “为什么身为宫廷舞女就不能进将军府?她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子,比任何女子都要贤淑聪慧,如果您见到她,一定会赞同我的看法。”安元在母亲面前极力辩解。

        “不行!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你要娶的是尚书大人的千金,这才是门当户对的姻缘。”将军夫人下了最后的定论。

        安元傻傻地呆立在母亲面前,被这突如其来的婚讯熄灭了心中的那份炽热,震惊中,耳畔再次响起母亲冰冷的声音:“忘了那个舞女,权当是玩玩而已。”

        玩玩而已?可以吗?可以吗?……安元在心里不停地这样问着自己,随后对着母亲哀求道:“母亲,我是真心喜欢她,绝不是玩弄她,请答应我吧,我只想娶她,只想和她在一起。”

        将军夫人开始不耐烦了,她厌恶地念道:“到底是个下贱的舞女,居然把我的儿子迷成这样,八成是狐狸精转世。”随后对着表情痛苦的安元说:“死了这条心吧,我可不会让一个狐狸精踏进将军府一步。”

        安元终于抑制不住,大声喊了出来:“兰青不是狐狸精,她只是从小被送进宫里习舞而已,身为舞女不是她的错,也没有错,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就算最好,她也是个舞女,我堂堂将军府怎么可能让一个下等身份的宫女进来呢?”一个威严而冷酷的声音从安元的身后传来。

        “父亲!”安元回过头看着走上前的将军父亲,无力地喊出这两个字,看着他面上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兰青!兰青!”杨元斌激动地呼唤着,当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自己依然是躺在原来的房间里,原来,是梦,好真实的梦。

        兰青?安元?杨元斌猛地翻身坐起,这一次他没有感到头晕目眩,而是强烈地愤恨,眼里全是血腥的杀气,随后,一阵难忍的剧痛在全身蔓延开来,像千万条毒蛇啃噬着肉体。

        “兰青呢?兰青去了哪里?你们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元儿,你就死心了吧,尚书千金挺不错的,你会喜欢的。”

        “你真喜欢她吗?如果把她玷污了,你还会这么喜欢吗?”

        “不许你们碰她!”

        “哈哈……原来杀人会变得这么痛快,哈哈……”

        …………

        就在杨元斌痛苦挣扎的时刻,一些奇怪的影像和声音在脑海里翻腾和回响,像恶魔般缠绕不去。

        杨元斌开始发狂,他丧失理智地摧毁着周围的一切,俨然一个觉醒的恶魔,顷刻间,房内所有的物件面目全非,一片狼籍。

        短暂的魔性过去后,一切恢复了平静,杨元斌瘫坐在地上身心俱疲地看着面前被自己捣毁的一片残骸,痴痴地轻声念着:“兰青……”很久远又很熟悉的名字。

        意识回归后,杨元斌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间隙性地出现那么疯狂的一面,他反复回想着适才出现的影像和声音,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凉,如果那个梦中的主角是他和青儿的话,那他们的悲剧还会延续到什么时候?

        杨元斌站起身,走出了房间,他想好好看看青儿曾长期驻留的地方,这里有着她许多的故事。
第三十章 半解


        出了房间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在一幢楼房的顶楼,站在楼台,放眼望去,面前全是一座座十层楼高的楼房,地面上行走着均是黑衣裹身的男男女女。
        杨元斌顺着幽暗的楼道下了楼,在楼区前四处张望,认知着眼前的一切,并好奇地打量着身边匆匆而过的男女,只见他们统一穿着黑色紧身风衣,脚蹬黑皮高靴,个个精神抖擞、神采奕奕,不用猜,一定是北区的鬼仙。

        杨元斌一时性急,拦住一个女子,开口便问:“请问你认识青儿吗?”

        被拦住的女子奇怪地看着杨元斌,问道:“怎么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吗?”杨元斌点点头。

        “你认识青儿?”女子不解地问。

        “认识,我就是专程来找她的,能告诉我一些情况吗?”杨元斌实话相告。

        女子更加惊奇地看着杨元斌,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杨元斌脱口而出:“恋人。”

        女子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杨元斌,张着嘴巴半响说不出话来,想必杨元斌的坦白直言让她一时无法接受。

        女子呆滞了一会儿,说道:“你跟我来吧。”

        杨元斌心中窃喜,看来问对了,遂满怀期待地尾随那女子来到了一另一幢楼房的第三层楼,进入标为306号的房间。

        “露姐,我们这里来了个新报到的鬼仙,到处找青儿。”那女子一进门就朝着屋里的另一个女子嚷道。

        屋内的陈列摆设很是现代,与外面的景观风格有些不同,随着那女子的话音稍落,屋内右角处,一位坐在红色沙发上的女子抬起头朝杨元斌看过来。

        “这样我们五分队的队长露姐。”那女子为杨元斌介绍道。

        面前这位被唤作露姐的女子看上去比青儿年长一些,同样身着黑衣,相貌端庄,有一种成熟女性的风韵,却没有青儿那般脱俗出尘。

        露姐从沙发上起身,疑惑地看着面前这张谦和之中带着一股韧性的脸,不冷不热地问道:“你找青儿做什么?”

        杨元斌猜测这个露姐一定知道很多关于青儿的事情,于是直抒来意:“青儿是我久远以前的恋人,现在我要找回她,就是这样。”

        “够坦率,还真是少见。”露姐淡淡地笑了一下,对杨元斌的话并不感到惊奇。

        “娟子,你到外面去,我们有话要谈。”露姐对着站在一旁的那个女子说。

        娟子心领神会,很快就离开了房间,留下杨元斌和露姐正面直对。

        “你是安元吗?”露姐突然问道。

        听到“安元”二字,杨元斌浑身颤动了一下,显然,一些零碎的片段渐渐相互连接起来,过去和现在即将重合。

        杨元斌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就是那个安元,看来您能给我想要的答案。”

        露姐苦笑了一下,那笑里仿佛蕴含了许多辛酸和无奈,她重新坐回沙发,并示意杨元斌就坐,随后一直以审视的目光盯着杨元斌看。

        杨元斌坐下后,面对露姐投射而来的异样眼神,直截了当地问:“需要验证我的身份吗?还是不能完全相信我?”

        露姐不胜感慨地说道:“青儿的事情,在我们这里没有谁会直接说出来,都是暗里议论,唯恐会招来事非,你这满处的询问,还真是添乱啊。”

        “为什么?”杨元斌心里猛地揪紧。

        露姐看出了杨元斌眼中的真挚和急切,遂露出一丝欣慰的笑,继续说:“看来青儿没有白白付出,只可惜你们的前世孽障太大,无法逾越,所以才落得阴阳相隔,再续无望。”

        杨元斌激动得一下子站起来:“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什么阴阳相隔、再续无望,我不相信我不能改变这一切,告诉我真相,我怎样才能见到她。”

        露姐摇摇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凭你无权无势,就这么赤手空拳能做到吗?如果那样的话,青儿早就成功了。”

        杨元斌不由地握起了拳头,压制着暗涌的激越,语气变得冰冷:“告诉我实情,我要的是真相。”

        眼见杨元斌那副即将暴动的气势,露姐也不再遮遮掩掩,道出了一些实情。

        修罗区共有东西南北四个鬼仙区域,共有鬼仙一千三百个,其中精英汇聚的北区就拥有四百九十个鬼仙,被均等地划分成十个分队,青儿是第九分队的队长,拥有很强的鬼道,是精英中的精英,收伏过很多捣乱的鬼魂,其上层表现深受张统管的青睐,曾推举她为副统管,但被青儿拒绝了。

        对于简单的事件,青儿很少亲自出马,但不久前,她却不顾张统管的阻止,毅然孤身前往阳间,处理一件本不该她亲力亲为的事情,最后竟是一直未回北区。

        起初,青儿的失踪在北区曾有过不小的波澜,但后来在张统管的戒令下,大家便不再明里谈论此事,而是暗地里相互打听。

        露姐称,青儿无故失踪后,在一次四区队长集合会上,她从张统管那里间接了解到,青儿好像是被修罗区的某位神秘高层带走,很有可能遭到了禁闭。由于事关高层,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因而身为青儿上司的张统管对此也无能为力,为了不扩大影响,他只好下令不许再议青儿之事,实则也是为了保护青儿。

        话说到这里,露姐盯着一脸惆怅的杨元斌说道:“其实鬼仙只有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才现身阳间,而青儿却执意在阳间呆了那么长时间,要知道一个鬼仙在阳世呆得太久会消耗大量的能量,因而攻击和防御能力会大大降低,可能正因如此,才会被轻易带走。”

        听着露姐道出的真相,回想起青儿故意制造巧合留在他身边保护他的情景,杨元斌的心沉痛无比,他毅然抬起头,向露姐投去充满斗志的眼神:“带我去见张统管。”

        露姐怔了一下,接着说:“得到许可才能见到张统管,这事还得先请示禹教官才行。”

        已经迫不急待的杨元斌紧跟着问:“禹教官在哪?”

        露姐回道:“既然你是新报到的鬼仙,那很快便会见到他,不用着急,回到你先前呆的地方,到时自会有其他鬼仙来通报。”

        听露姐这么一说,杨元斌顿时领悟,谢过露姐后,他便径直向着适才出来的那幢楼房往回赶,但不想途中却迷了路。
第三十一章 半醒


        一阵乱撞乱碰之后,杨元斌也不知自己是否找对了位置,就稀里糊涂地进了一幢楼房,沿着楼道向上攀行,只记得是最顶的一层,于是只顾埋头向上走,并没有留意周边的事物。
        不知上到了第几层,突然由上传来两个男子的私语,声音低沉却清晰入耳。杨元斌好奇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留心倾听。

        “袁龙,龙安那小子跑我们北区来干什么?”

        “回昆老,听说带来个新报到的鬼仙。”

        “我们北区的事怎么由他来管?”

        “详情不知,好像禹教官与那个鬼仙已见过面了,据说那新来的小子还昏睡着呢。”

        “昏睡?这里面定有蹊跷,袁龙,你去探听一下,莫不是想捣鬼。”

        “好的,我这就去。”

        对话结束了,接下来便是悄无声息,杨元斌没有多想,迈开了脚步继续向上走,不料,过了拐弯处,竟迎头遇上一个年轻男子,在并不明亮的光线下,那双眼睛显得特别黝亮,闪着犀利的光芒。

        杨元斌与那男子面对着,彼此不相言语,但气氛却格外紧张。“不用猜,你一定是那个新来的,喜欢偷听吗?”男子盛气凌人地问道。

        听着男子带着挑衅的语气,杨元斌心中顿感不畅:“听了,你想怎样?”他不想解释,只觉得内心有一种冲动在翻涌。

        那男子眉头一皱,正想再说什么,却听适才出现的那个声音响起:“袁龙,不要惹事,有什么问题让禹教官处理。”

        那个被称作袁龙的男子冷眼瞟过杨元斌后,听从那声音的指示,转身就要离开。

        “这就走了,你不就是想找我吗?我就在这里,想探听什么?我一定如实回答。”杨元斌冷语叫住袁龙。

        袁龙被杨元斌的反击吸引住了,他又回转身,不屑地看着杨元斌,表露的神情仿佛是在说:“小子,你想怎样?”

        袁龙的无视,催发了杨元斌的斗气,唤醒了他体内的狂野,很快,他转变回先前那副冷峻的气势,眼中的寒光直逼袁龙。

        明知杨元斌的气势在自己之上,袁龙还是不服输地迎了上去:“你以为这样就了不起了?在我们这里,还容不得你撒野。”

        “哦,是吗?”杨元斌冷笑着,并在袁龙毫无预料的情况下,闪电般扼住他的脖子:“是不是把你的脖子拧断了,你才能不那么多废话。”

        杨元斌话音刚落,一个黑衣老者即刻出现在杨元斌面前:“年轻人,还是不要这么冲动的好。”

        一听声音,杨元斌便认出是适才那个未出面的昆老,话语虽柔和,但浑身散发的气势却是非常强劲,如果杨元斌有所举动,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猛扑过来。

        杨元斌轻蔑地看了一眼袁龙,然后迅速收回了手,对着昆老说:“您是这里的长者,应该好好管教他们才对。”

        话一说完,杨元斌掠过昆老的面前,径直从开放的楼道上翻身跳了下去,直落地面,然后朝前后面的楼房走去。

        站在楼道上的昆老勉强地笑了一下,说道:“看来我们北区又要热闹了。”袁龙一边摸着仍有些疼痛的脖子一边问道“听您这么说,他以前在这里闹过?”

        昆老苦笑着回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只是听张统管说过,并没有亲眼所见,如果真是他,那就是故地重游、旧戏再演了。”

        袁龙甚是不解地看着昆老,昆老没有再作解答,而是望着杨元斌远去的方向,有些沉重地说:“希望这家伙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

        袁龙继续摸着脖子,很是愤愤不平:“他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绝不让他得偿。”

        杨元斌从楼上安然无恙地坠落后,轻车熟路地穿行在楼层间,那移动的脚步仿佛是在飞行一般,不费多时,便来到他寻找的目标地,一幢标识着1号的楼层。

        毫不犹豫地进入楼内,杨元斌径直来到楼层的最高层,未有请示,便直接步入一个房门虚掩的房间。

        宽敞古朴的房内龙安正和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说着什么,看见杨元斌不请自到,均是一脸的惊奇,那中年男子更是疑惑杨元斌身上的那股狂气:“龙安,你说的就是这副气势吗?”

        龙安盯着杨元斌,点点头:“他好像又转变了。”

        “禹教官吗,告诉我青儿在哪里。”杨元斌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来意。

        面对杨元斌有些莽撞的行为,禹教官哈哈笑道:“你怎么认定我就是禹教官?你又怎么肯定我知道青儿的下落?”

        杨元斌面无表情地回答:“住在这间房子里的除了教官,还能是谁?”

        禹教官转而浅笑道:“看来你一定认识前任教官了,难道你就是那个曾经大闹北区的安将军?”

        杨元斌没有否认禹教官的说法,但对往事似乎仍不能完全回忆,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觉朝前行,心底里那股莫名的狂野究竟缘自何处,他并不十分明白,唯一的目的就是见到青儿,将她从深渊中解救出来。

        龙安走上前正式为杨元斌介绍:“这位就是北区的禹教官,他可以为你引见张统管。”

        杨元斌没有客套,硬生生地说道:“那就有劳禹教官了,我们这就去见吧!”

        禹教官表情严肃起来,摇着头说:“我看现在还不行,以你目前的状态还不能见张统管,到时惹出什么乱子,我可担当不起。”

        禹教官的话令杨元斌暂时冷静了下来,他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在禹教官和龙安的注视下,渐渐将那股难抑的暴动压制了一些,虽然依旧是一双冷面,但明显平静了许多。

        “是不是只要事关青儿,你就无法抑制呢?”禹教官坦言相问。

        杨元斌拾回了一些理智,对禹教官承认:“你说得没错,我只有一个愿望,必须要回青儿,绝不允许谁再欺侮她。”

        龙安看着杨元斌坚定的神情,面露一丝愧色,看来能解救青儿的果然也只有他,为了青儿,他可以由神变魔,由魔变神。
第三十二章 囚禁


        修罗区是地界的主要区域之一,是除了冥府之外的强权之地,有阴间第二冥府之称,烈云楼明里遵照地律办事,暗里却由修罗区的最高权威杜光所操纵,因而也就有了第二冥王之称。
        杜光的宅府天竺殿座落在修罗区最为险峻的天竺峰上,四周全是形态古怪的山岩,像一个个凶面獠牙的恶鬼,其富丽堂皇的府坻共有鬼仆五百余个,其中三百多个均是身手不俗的护卫,他们的本事不在鬼仙之下。

        天竺殿的地下设有专门的牢房,为杜光私刑所用,一处起居设施较为齐全的牢房里,正被囚禁着一个相貌冷美的女子,身着白色风衣,坐在精雕的木椅上,看似悠然,但眼里的哀愁却掩藏不住,如此的忧美,还能是谁?青儿。

        牢房四壁无窗,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也嗅不到芬芳的花香,整个的被包围在冰冷的岩石里,尽管这里什么都不缺,但孤独与寂寞却时刻煎熬着青儿的身心,尤其令她担心的还是杨元斌目前的处境,她预料到李艳没能逃过那一劫,接下来的势态只会是向更恶劣的方向发展。

        房门打开了,进来一位比青儿年轻的女子,手里端着一大盘食物,那都是青儿常吃的东西。

        “青儿姐姐,进餐了。”女子一边摆放食物,一边提醒没有丝毫反应的青儿。

        青儿懒懒地说:“玫儿,搁着吧,想吃的时候再吃。”

        玫儿走到青儿的身后,劝道:“还是先吃吧,不然,杜王爷会责怪我的。”

        青儿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木椅,随后坐到食物前,勉强吃了起来,虽然都是喜爱之物,眼下却如同嚼蜡。

        玫儿站在一旁专注地看着青儿进食,眼里充满了感激之情,因为青儿的关照,她由此少受了许多的责难。

        强迫自己吃了一些食物后,青儿慵懒地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想要休息。玫儿什么话也不说,收拾好盘子,安静地离开,她熟知这是青儿自被关进这里以来,渐渐养成的一种习惯,除了吃饭、发呆外,唯一打发时间的就是睡觉。

        玫儿走后不久,房门再一次被打开,一个黑色长衫的男子走了进来,径直迈到床前,看着床上的青儿。

        青儿伏在床上,背对着男子,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她睁开眼却没有理睬,因为这样的问候每隔几天就会有一次,已经不足为怪。

        “你进食越来越少,是不合口味吗?”男子柔和地问道。

        青儿依旧不语,将眼睛重新闭上,她不想理会这种无聊的提问,其实他很清楚这里面的原因。

        男子绕过床沿,转到青儿的正面,看见她合着眼睛,笑道:“你看你,吃得这么少,连说话的劲都没有了,这可不行,看来,我得给你换食物了。”想了想,又说:“换橡皮鬼吃得那种东西,怎样?”

        听到橡皮鬼这三个字,青儿睁开了眼睛,向男子投去厌恶的眼神,然后翻转身子,又将后背对着男子。

        男子哈哈大笑起来,毫不避讳地弯腰贴近青儿,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就喜欢你这么任性,再执拗我也能制服你。”

        青儿一下子翻身坐起,怒骂道:“你变态!”

        男子冷下脸,激动地扬起手准备朝青儿挥过去,但手举到半空却停下了。他气愤地盯着青儿,本来端正斯文的面容由于懊恼而恶相暴露。

        男子还是没能挥过去,他不想在青儿白晳的脸颊上留下粗粗的手印,如果真把她弄出点事来,那游戏就没法做下去。

        男子重新恢复了平静,温和地对着青儿说:“说得这么过份,我有强迫过你吗?我身边美女如云,你却是最受优待的一个,应该感到庆幸才是。”

        青儿不屑地看着男子,讥讽道:“不稀罕你的优待,把我关在这里就不算是强迫吗?可见你就是……”本想再次说出“变态”二字,但唯恐真的激怒了他,反而会对自己不利,青儿只好停止了后话。

        虽然没听到青儿说出那两个字,但男子明白她嘎然而止的原因,于是满脸的不悦:“你是唯一敢顶撞我的,如果换了别的,我一定叫他好生难过,但你不要太肆意,我的忍耐是有限的。”

        青儿不再言语,重新躺回床上,说道:“我要睡觉了,你请回吧。”

        男子又俯下身,贴着青儿的耳根说:“睡吧,下次我再来看你。”

        男子说完话,带着笑容离开了,而又一次陷入孤独的青儿却无法入眠,每次男子的到来总会令她恶心上一段时间,这一次自然同往常一样。

        这个男子就是这天竺殿的杜王爷,地界的第二冥王杜光,青儿虽被囚禁在此,但有一点却是非常安心,那就是杜光从不表现出任何有所侵犯的行为,他曾经说,要青儿自己投怀送抱,绝不勉强。

        想起杜光说那番话时的得意神情,青儿就忍不住想吐,尽管杜光也是英俊之相,但一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和一副唯我独尊、至高无上的样子,实在令人无法喜欢。

        青儿从一开始就知道杜光囚禁自己的目的,绝不是什么娱乐消遣,更不会是置她于死地,而是另有其目的。其实他最大的不痛快就是杨元斌,早在千年前就已结下仇怨,除了当事者自己,恐怕谁也无法解开。

        “安元,你现在到底怎样,千万别再误入歧途。”青儿躺在床上,两眼看着头顶的岩石,痴痴地念着。

        脑海里,一幅久远的画面清晰显现。

        依然是那颗杏树下,金灿灿的叶子飘落了一地,艳丽的色彩在那个深秋的时分透着清冷的韵味。

        兰青手拿一片从地上拾起的杏叶,注视着那光滑的叶面,对着一旁的安元说:“看,多漂亮,可惜再美也会枯萎,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这么绚丽,没有生就没有死,没有快乐就没有痛苦,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说着说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适才,安元对兰青道出了父母反对他们在一起的事情,话一说完,就目睹了兰青伤心落眼的这一幕,本打算和她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共渡难关,不曾想却让佳人泪湿衣襟了。

        自认为太不体贴的安元连忙抱住兰青,频频抚摸着她的头,心疼地安慰道:“对不起,都怪我太粗心,早知你会这样,我就不说了。”接着又说:“很早就决定了,只要你一个,所以,我一定要说服父母,让他们答应我们在一起,放心好了,就让我来解决这件事吧。”

        兰青在安元的怀里停止了哭泣,心里却是无比的悲哀,在她看来,尽管安元说得那么坚定,但事实绝非这位年轻将军所能预料,门第之见,贵贱之分,是他们所属的这个朝代的绝对传统,孤身一人的他如何能对抗?
第三十三章 献舞


        回想到伤心处,青儿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抱膝,低下头呆呆地看着洁白的床面,尽管不愿去想,但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还是不受控制地浮现脑海。
        宫廷乐坊里,众舞女正随着优美的乐曲翩然起舞,她们婀娜的身材,优美的体态,加之轻盈曼妙的舞姿,令一旁闲看的太子不时地露出笑容。

        眼前裙袂飞扬的舞姿中,太子注意到了面色清忧的兰青,与其他姝丽的舞女相比,她显得很是与众不同,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袅娜风流。

        太子眼里闪过惊艳,随后对着候在身边的仆人问道:“你知道中间那个舞女是谁吗?我怎么没见过?”

        仆人听到问话,连忙寻找太子所言之人,根据对太子平日喜好的掌握,他很快将目光停留在了兰青的身上,然后,极尽献媚之态:“殿下好眼力,极品呀!”

        太子不耐烦地催问:“不要说这些废话,就说你认不认识。”

        仆人立刻纠正自己的举止,谨慎卑微地说道:“回殿下,只知道她叫兰青,很小的时候就进了乐坊,不但容貌出众,而且舞技超群。”

        “兰青?嗯,这名字好听。”太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兰青的舞姿,口里念着兰青的名字,心里在悄悄动着心思。

        三日后的一个下午,兰青与其他姐妹在排完舞后忙着更衣时,管治她们的老宫女秦娘叫住了她:“兰青,你先别换衣,一会儿还有节目。”

        兰青停下手,诧异地问:“什么节目?我一个人吗?”

        秦娘走上前,独自对着兰青说:“就你一个人,告诉你,是太子要看你独舞,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他相中了你,兴许日后会成为嫔妃、结束舞女生涯了。”

        兰青本是一脸的愁容,听了秦娘的一番话,更是愁上加愁:“可以不去吗?我一点也不想做嫔妃,换其他的姐妹去吧。”

        秦娘怨道:“傻姑娘,你想一辈子做宫廷舞女吗?这么好的机会可不是谁都有,只要你抓住了太子的心,日后荣华富贵就都有了。”

        兰青有感而发,自嘲道:“您太高看兰青了,我这种身份连嫁到宫外的福份都没有,还谈什么荣华富贵,再说,我也不稀罕。”

        秦娘不理解兰青话里的寓意,继续开导她:“如果是未来的皇上看中,就没有什么不可能,你就去吧,况且,拒绝太子的后果你应该很清楚。”

        兰青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由秦娘送出了乐坊,然后由太子身边的那个仆人领着来到了了太子府。

        太子早已候在府中的一处楼阁之上,也备好了伴舞的乐队。此时,阁内香气萦绕,乐声悠扬,四周轻纱随风飞舞,营造出一个绝好的起舞之境。

        兰青上了楼阁,看见乐师们已候在那里,便径直走到太子的正对面,即刻在繁花锦绣的地毯上摆开了舞姿,不看太子一眼,也未言一句问候。

        对于兰青有些不敬的举止,太子没有计较,在他看来,既然与众不同,自是有些不太一样,如果能博他欢心,那些宫廷礼节也就能免则免了。

        随着舞乐的悠悠四起,兰青一时之间红衣飘飘,身形尤如风吹柳,舞姿轻盈如飞燕,其鲜妍妩媚的仪态撩拔心扉。

        在兰青星眸流转之间,太子已为她的万种风情所迷醉,等曲终舞罢,他依然痴痴地看着,俨然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态。

        兰青跳完舞,正欲离去,却听太子说道:“太没礼貌了,来无语去无声,你以为这是哪里,难道哑巴不成。”

        兰青自知失了礼节,便低下头弯腰行礼,口中念道:“请恕奴婢不敬之罪,适才有些……”此刻的兰青恨不得立即飞出这楼阁,因而一时心切,竟不知如何编话将事情搪塞过去。

        太子起身离开座位,笑容满面地走上前,欲扶屈背的兰青。兰青感到太子的靠近,便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二步,令太子落了个空。

        “怎么,是害羞还是害怕?”太子依旧带着笑问道。

        兰青依然低着头,两手紧紧拽着袖角,极不自然地回道:“是……不是……”接着又慌忙说道:“殿下,奴婢告退了。”说完,侧过身,又企图离开。

        见兰青一副逃离的样子,太子沉下了脸,不悦地说:“这么急着离开,是为什么?怕本殿吃了你吗?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太子的语气明显威严了许多,在他的命令下,兰青极不情愿地抬起了头,转过身正面对着太子。

        由于太子很长一段时间呆在宫外,兰青第一次得见了他的尊容,一脸的帝王之相,貌似斯文儒雅,但其实呢,还不是和其他庸俗之类一样吗?这是兰青对太子的初步印象。

        近距离注视着兰青,太子看到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容颜,更甚的是美人脸上那对凤眼中流露出的不羁之神,这让见过太多胭脂美人的太子不由地心花怒放起来,他立刻转怒为喜,声音温柔了许多:“叫兰青对吧,以后我就叫你青儿如何?”

        兰青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应答,青儿?这么称呼,是合适还是不合适呢?兰青呆在那里苦恼不已。

        太子等不急兰青应声,就接着说:“就这般了,青儿,再舞一曲如何?我还没有尽兴啊!”

        兰青有些慌了神,她知道再跳下去,很难保证后面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因为很早就进了宫,所以很清楚宫中的事情,在腐朽阴暗的宫廷,但凡有些姿色的宫女,只要是被主子相中,都难逃一劫,到最后也只能是忍辱偷生。兰青身为宫廷舞女,虽容貌出众,舞技超群,但因其外柔内刚的性情,加之她暗里与安元相好的传闻,所以一直平安无事。

        眼下面对的是太子,未来的皇上,如果得罪了,就算躲过这次,日后也恐难平安,兰青陷入了苦思,该如何脱身呢?

        太子见兰青半响不语,收敛了笑容,说道:“怎么,不给本殿面子?看来传闻一点不假,果真是个倔性子,如果不是我长期在外,想必我们早就认识了,你说对吗?青儿。”

        太子说青儿这两个字的时候,故意压低了声调。青儿听得懂他言语里的画外之音,却佯装不知地为自己辩解道:“哪里,奴婢只是一个舞女,岂敢对殿下不敬,只是身体有所不适,恐难再舞,恳请殿下让奴婢恢复后,再献舞吧!”

        兰青说话时极其娇羞可人,显得楚楚可怜,太子犹豫了一会儿后,终于抵不过她乞怜的眼神,答应了兰青的请求:“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勉强,若伤了你,日后就没有尽兴的了。你回去好生休养,三日后再来我这,届时可不要再让我失望。”

        兰青心里骂着面前装模作样的太子,嘴里却说道:“谢谢殿下,奴婢先告退了。”

        出了楼阁,兰青飞也似地向着宫廷乐坊回奔,此刻她最想见的人是安元,那种渴望达到了顶点,她第一次深深地感到安元对于她的重要性,他是胜过自己的存在,超于一切的存在。
第三十四章 出宫


        从太子府回来后,兰青一直心神不宁,寝食难安,秦娘向她问及太子府献舞的过程时,兰青全盘托出。
        秦娘劝说兰青顺从太子之意,先博取他的欢心,然后再伺机脱离舞女身份,荣升尊贵之位。

        兰青向秦娘直言,她早已倾心安元,一心只想成为他的妻子,对其他男子,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心。

        秦娘询问兰青安元有否向她提过亲,兰青没有隐瞒,也一五一十地道出了将军府将她拒之门外的实情。

        秦娘摇着头,开始规劝兰青:“兰青,与安将军断了吧,他的父母绝不会答应你们在一起,长痛不如短痛,你就依了太子,相办法在后宫立足才是。“

        兰青断然说道:“安元已经在想办法说服他的父母,他对我是真心实意的,我也只钟意于他,况且,后宫深似海,那不是我栖身之所。”

        见兰青如此坚决,秦娘有些担心地问:“如果将军府不容纳你,怎办?”

        兰青愁云满面,根本不知如何回答,她很清楚,极其注重名誉的将军府很难接受她,尽管她纯洁、美丽、才华横溢,但毕竟身份低微,为贵族所不容,即便有些豪门公子极尽垂涎之色,却都没有真心相待的,只有安元,给了她天长地久的感觉。

        然而让兰青更为着急的是两日后再赴太子府的事情,她向秦娘求救:“后日就要再赴太子府献舞,这如何能脱身呢?您为兰青想个办法吧!”

        秦娘重重地摇着头,说道:“你要面对的可是未来的皇上,他的一时喜怒就可以决定你的生死,而且,安将军最终会屈服于他的父母,自保前程,兰青,听我一言,放弃你的爱情,为自己的余生多着想吧。”

        兰青的眼睛开始湿润起来,喃喃道:“不会的,安元不会背弃我,他绝不会,他是真心爱我的,我感觉得到,那是真的。”

        秦娘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傻姑娘,别把事情想得过于美好,就算他是真对你好,但父母之命不可违呀,断了吧!”

        兰青含着泪,执意道:“不能断,我不要断,我就要和安元在一起,如果他父母不答应,我就和他一起远走高飞,无论到哪里,我们都在一起。”

        秦娘终于放弃了说服兰青,最后留给兰青一句话:“傻姑娘,别被你的爱情理想冲昏了头脑,三思而后行啊。”

        随着献舞日子的临近,兰青想见安元的心情愈加强烈,为什么他还不来见她呢?这个时候她是多么需要他的出现,只有他才能给她安全和幸福。

        第二天就是与太子约好的时间,兰青急得茶饭不思,人也明显消瘦了一些。秦娘见此情景,没有安排兰青练舞,而是特许她呆在屋里休息,虽然她并不理解兰青这种固执的行为,但也给予了一定的同情。

        躺在床上的兰青,人是静的,心却一刻未静,她不停地胡思乱想,想像着安元不来看她的各种理由,最后,在万分焦急之下,她决定冒险出宫一趟,求见安元。

        兰青瞒着秦娘,拿出自己多年的积蓄,找到了一位相熟的太监,给了他一些贵重的金银珠宝,请求帮她出宫一次。太监收了兰青的好处,自是帮着办事,便领着兰青通过他所掌握的隐蔽通道,混过关卡,将她送出了王宫,临走时,再三嘱咐兰青要在翌日清晨之前赶回。

        兰青顺利地出了王宫,这是她自入宫以来第一出宫,因而既兴奋又恐慌。走在繁华而陌生的街市上,出于自我的保护,兰青用身上的抖篷将自己裹得很严密,整个脸掩藏在黑色的帽檐下,看着那些开心吆喝的商贩和自由行走的路人,她开始憧憬着有朝一日也能与安元这样携手走在京城的繁华街市上,如此般地快乐,如此般地幸福。

        一路打听下来,兰青终于在傍晚时分找到了安大将军府,站在府前,仰首看着头顶上威严的匾文,兰青的心不由地紧张起来,她因将军府那高高在上的气势而心虚,适才的一腔热情瞬间凝固

        看着将军府门前盛气凌人的守卫,兰青心生胆怯,不知道该如何说明自己的身份才能顺利进入府中,但想到安元就在那一面红墙的里面,她的心又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

        正当兰青犹豫不决地在将军府门前徘徊时,从门里走出两个女子,看衣着打扮就知是府中的丫环,她们有说有笑地走下阶段,谈论的话语由远及近地飘入兰青的耳里。

        “这两天夫人高兴坏了,就连我们这些下人做错了事都不计较。”

        “是呀,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我听夫人说李尚书的千金小姐长得很漂亮,和安将军是天生一对呢,过几天嫁到了我们将军府里,夫人就更开心了。”

        “不过,大公子还没迎娶,安将军就先办喜事,好像有点匆忙啊。”

        “这有什么,这可是大将军亲自督促的,谁叫我们安将军年少英雄呢。”

        …………

        两个丫环的声音渐渐远去,而兰青的双脚却再也无法移动,她整个人陷入了黑暗,心在那一刻,被这意外的消息震得四分五裂。

        安元要与尚书千金结婚?他要结婚了?他不要兰青了?他真得背弃了她?他……他真的……真的……

        兰青的脑子里产生了一连串的问题后,身体开始颤抖起来,她没有哭,没流一滴泪,但眼中充斥的却是比泪水更为辛酸的绝望,这一天还是来了,她变得一无所有,她永远失去了那个温暖宽厚的胸膛。

        从将军府门前消失后,兰青披着黑色的抖篷像一个孤魂般走在已经清冷下来的街市上,不知道何去何从,尽管王宫已出现在双眼可及的地方,但此时心灰意冷的她却不想再踏进那里半步。

        兰青随便选择了一处街角,孤苦无助地倦缩在墙根下,在寒冷的秋夜里回想着太过温馨的过去,终于,往昔的点滴激起了她泉涌般的泪水,她在无人的街道上,在黑暗的笼罩下,放声嚎哭起来。

        “难道我注定得不到吗?我必须认命吗?不,上苍,我不想认命,给我机会吧!我一定会做得很好!”一声凄凉的呐喊之后,兰青虚弱地倒在了地上,在昏迷过去的最后一刻,她希望自己最好就此终结,永远不必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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