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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水] 百年沧桑的陆家浜路

  这是一条城外的马路,马路地下几米是河泥,100年前没有这条马路,而是一条流往黄浦江的小河。后来把小河填没了,变成了东西向的“通衢”。笔者的祖辈迫于生计,背乡离井从长江彼岸的通州,来到了黄浦江边的上海,落脚在距离黄浦江很近的小河边。这里可以看到驶过的沙船,外公就在这沙船上当水手,挣来的钱除了养家糊口,爱好阅读传统的古典文学,诸如中国古代的四大名著,涉猎不少民间流传的历史文化。

  外公的名号似乎也很“历史”,他的大号叫“宗魏”。宗这个字可以理解为“缘于”、“出自”,但后面这个“魏”字,笔者从来没有听谁解释过。母亲在世时逢年过节总要安排祭祀,供奉的老祖宗里也没有姓魏的——打从笔者会写毛笔字开始,方桌边的红纸条“桌卡”,一直按照母亲的安排由我书写:“某氏门宗三代宗亲”,但从来没有写到过“魏”氏。那满桌子的给老祖宗们享用的菜肴、黄酒,母亲总是郑重其事的告诫我,不能去碰正在祭供的桌子。

  我没有对外公的直接印象,在我还没有懂事的时候,外公已经去世。泛黄了的大幅照片,至今还保存着,此外还有一枚椭圆形的印章,也始终由我珍藏着:用阳文刻制的“宗魏”两字,还是小篆体的,由此可见我的外公不仅仅是位沙船上的水手,相信他起码掌握一定程度的文化。至今还健在的外公的徒弟,在无锡养老院里的93岁的董大哥,在他的回忆录里有关于外公的介绍,虽然没有说到外公的“学历”,但提及了外公的藏书,以及外公经常会给董大哥讲历史故事,等等。

  母亲因病去世那年,我才30足岁。上学以后的25年里,已经包括了大学毕业去外地工作的六、七年。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里,母亲几乎没有对我说过有关外公的故事,仅仅知道外公的职业跟船有关:年轻时在沙船上打工。后来进招商局轮船公司,还是从董大哥的回忆录里才知道的。大概是常年不在家的缘故,母亲从来没有上过学,她能认识许多字,却就是不会写字,对于这点我感觉诧异,我上学以后凡是需要家长签字的,都是由父亲经手,最后父亲还会郑重其事的盖上私章。

  父亲年幼的年代里,小河还是小河,河上有木桥来往于两岸,小河的北岸生活着祖父母,以及尚未成人的父亲和姑妈。祖父母来上海之前,在南通金沙的**务农,来到上海的南市的这条小河边,开始了城市里的日子。他们一家人的栖息地,就在如今还存在的南仓街口,隔着这条小河的对面叫“草鞋湾”,非常劳动人民的一个移民的集居地。南仓街,顾名思义这里一定曾经有过粮仓之类,从这里向北眺望,可以望见小南门和大南门以及城墙。

  在晚上难以入睡的时候,不尽的遐思把我的想象带到100年前:祖父脚穿草鞋身着短挂,早早的推着独轮车,沿着那独轮车碾出的沟槽,艰难的吃力的行走在石板(弹嘎)路上,一天挣几十个铜板;祖母静静的坐在家门口的板凳上,为出卖体力的码头装卸工、祖父的伙伴们,缝补他们磨破、扎破的衣服,日复一日的“缝穷”,即使只是为了几个铜板。幸亏祖父母从牙缝里挤出钱来,让父亲读了四年私塾,掌握了100年前没有多少人能有幸掌握的数学(算盘)和语文(毛笔字)。

  祖父的英年早逝,导致了父亲的辍学。姑妈也随即嫁给了虹桥的朱姓人家。此时的历史已经翻到20世纪,世纪初的中国,八国联军已经烧毁了圆明园,满清王朝风雨飘摇,孙中山领导的革命正在酝酿之中。在这条小河的北岸,一座叫“留云寺(海潮寺)”的大门外,曾经是当时处死犯人的刑场,父亲的回忆里对这个特别深刻,幼时的他曾经去那里看过杀人,见过手持大刀的侩子手如何砍下一个活人的头颅,太幼小的父亲不知道被斩首的,是革命党人还是十恶不赦的罪犯。

  之后的80年,祖母和父亲相依为命,小河被填没而成了一条马路,母子两人努力拼搏的结果,在早年栖居地的附近,盖起了一幢楼房,那已经是20世纪30年代的事了;而在这条马路的西端,距离南仓街1.5公里的斜桥,用拆下来的二手材料,盖起了里三外三的平房,开设了属于自己的小店。抗日战争胜利的前一年,我来到了人间,之后还是在这条马路上的市南中学,完成了六年的中学学业。从50年代到70年代,先后有几个第四代孩子呱呱落地,19世纪移民上海的祖父母,已经有四代人前前后后生活在这条当年的小河、后来的马路边……

  一脉相承,百年沧桑。尽管从80年代以后,我们移居别处;尽管祖辈、父辈陆续离世;尽管在这条马路上已经找不到老屋,但每当行走在这条路上,目光依然离不开那一块地方,这里有四代人的曾经的生活、曾经的劳作、曾经的学校和永远的不能忘怀。虽然无法找到历史更久远的根,这条马路的存在,就是我们一家四代的根,也是繁衍不息的子孙后代的根的所在。我永远魂牵梦系的情结——上海南市的陆家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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