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许多国家来说是不可思议的”
英联邦运动会有一届开幕式设置了一个环节,叫“热爱和平”,找来了300名演员在场地内放飞和平鸽。导演万万没想到,临到开幕式当天,恰逢罢工日,演员没一个来的。导演只好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走进场地,手捧一只和平鸽,把它给放了。出人意料的是,现场观众反应强烈,给这位“一个人在战斗”的导演以热情的掌声与欢呼。
广州亚运会开闭幕式总导演陈维亚对这个“放鸽子”的故事印象深刻,他说,这种事在中国绝对不会发生。“我们的国家体制就意味着我们能够成功,而别人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雅典奥运会开幕式导演曾经告诉陈维亚,“我很羡慕你们,一指挥大家都动,这在西方是很难的。”
陈维亚从事大型广场表演艺术已近20年。1993年,他第一次参与了和运动会有关的开幕式导演工作,从全运会、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北京奥运会到广州亚运会,他见证了中国广场表演艺术近20年的变化。
不必像奥运那样“潜入”场地
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结束后,一个施工队伍迅速“潜入”鸟巢,开始连夜作战,他们要在三天内拆掉开幕式所用的设施,还要安置好闭幕式需要的所有装备。作业团队必须在鸟巢开始赛事前完成复杂的装卸。
广州亚运会开、闭幕式的场地设在市中心的小岛海心沙上,而这里不会进行任何赛事。
两年前接下这个任务时,陈维亚是按照室内场馆设计开、闭幕式的。听说搬到岛上的消息,他一下子有点懵。但很快,他意识到这样也好——开、闭幕式和赛事没机会“打架”了,可以从容地进行设备安装及彩排。而奥运会过去仅仅两年,人们不免习惯性地以“奥运标准”期待亚运,场地大不同,也就没了可比性,
亚运会开、闭幕式舞美总设计苗培如是陈维亚的老搭档,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直到闭幕式临近开始的最后时刻,还在根据各方意见进行调整、修改。11月23日,亚运会闭幕式第一次带观众彩排,广东省委书记汪洋来到现场,看了整场演出。演出结束后,他提了几点意见:“解说词一定要由外事部门负责,有一句介绍哈萨克斯坦是‘迁徙的民族’,这句话一定要问问看,人家不同意这个说法怎么办”,后来一问,哈萨克斯坦果然不愿被称为“迁徙的民族”,在直播中就删去了这句解说词。
海心沙岛,鸟瞰像一艘船,在陈维亚及他的创意伙伴们眼里,“这就是一艘亚洲和谐号巨轮,从珠江出发,向着东方,向着大海驶去”。幕后的陈维亚对导演职责的定位,就是“把方方面面的诉求融入到艺术形式中去”。
陈维亚已经很懂得如何将各种需要表达的理念“艺术”地表现出来。2004年,他曾担任纪念邓小平诞辰100周年文艺晚会总导演,晚会中有一段舞蹈叫《打破坚冰》,台上电闪雷鸣,音乐强劲,一群男舞蹈演员表现出一种奋争、耀武扬威的感觉,“大家一看都知道,就是讲的改革开放”。
走过团体操
◆1892年,捷克及一些斯拉夫民族国家为庆祝“天鹰”体育协会成立,首次举行了规模盛大的团体操表演。这被认为是近现代团体操表演的开端。
◆1930年,中华民国第四届全运会开幕式上,杭州市ZF组织近5000名小学生进行团体操表演,这被认为是中国最早的团体操。
◆1949年,北京市人民体育大会上,2400名学生进行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首次团体操表演。
◆1959年9月13日,第一届“全运会”在北京工人体育场开幕,7823名学生参加了名为《全民同庆》的大型团体操表演。
◆1961年9月,平壤牡丹峰体育场 (现称金日成体育场),首次上演《劳动党时代》,这是朝鲜式团体操的雏形。
◆1971年,朝鲜成立了团体操创作团,该创作团曾创作几十部作品,组织团体操表演达880多次。
◆1975年6月24日,东德领袖昂纳克在捷克斯洛伐克首都布拉格观看了由20万人参加的团体操表演。
◆1990年,第十一届亚运会开幕式上演了大型团体操《相聚在北京》。
◆1990年代,朝鲜创作了几台室内大型团体操,还曾到大连协助中国的团体操表演。
同期,中国的大型表演艺术开始尝试改良传统团体操模式,开始加入舞蹈等元素。
◆2002年,朝鲜推出有10万人参加表演的以 “阿里郎”为题的大型团体操,被吉尼斯世界纪录公司认定为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团体操表演。
(整理:赵大伟)不要团体操,可以吗?
陈维亚曾经是打破团体操模式化表演的实践者之一。
几十年间,“团体操”几乎就是中国运动会开幕式的代名词。1959年,中国举办了第一届全运会,近八千人参加了大型团体操表演《全民同庆》,由此定下了开幕式的基调,“团体操”成为开幕式必不可少,甚至唯一的表演项目。“朝鲜的《阿里郎》有很多中国过去团体操表演的影子。”陈维亚说。“阿里郎”们有一些共同的特征,比如方正的队形,部队式整齐划一的动作,队形有时会发生变化,一般是拼数字、拼图、拼标语、叠罗汉等等,但基本结构仍然是方正的。
1990年举办的北京亚运会,为开幕式吹来了一些不一样的风。大型团体操《相约在北京》仍然是表演主体,但开场多了威风锣鼓表演。来自山西临汾的460位农民,敲着400多面鼓,擂响了整个工人体育场,刘德华、刘欢等明星也登上了开幕式舞台。
1993年,在时任北京舞蹈学院院长吕艺生的带领下,陈维亚加入了第七届全运会开幕式设计团队,这是他第一次涉足广场艺术表演。彼时,他是刚从北京舞蹈学院毕业留校的年轻教师。
陈维亚和一群编导班学生领到的任务,是负责策划开幕式序幕表演,叫《遥远的火光》。
“原来走进大型广场活动导演办公室参观,地上铺满了方格纸、比例纸,都是为团体操表演打点的。”陈维亚介绍。在音乐的配合下,团体操专家会编排按“点”表演的阵形,比如从“1点”走到“8点”,从“8点”走到“20点”。
陈维亚和学生们当时就有强烈的念头,要“抛弃”方正的团体操,“既然用我们舞蹈编导来做广场文艺活动,就应该把舞蹈的概念放大到广场,用肢体语言构筑成一幅画”。
他们首先设计了一段舞蹈,故意不走方正路线:一个书法的“文”字,大笔一挥,就变成了繁体的“龙”字,再把“龙”放大到广场,1200个人在广场上流动,形成繁体的“龙”字,随后发展成一段甩头发的舞蹈,队形不断扩张、挤压、汇聚、扩散,最后逐渐变成“龙”字,然后火炬一点,擦出光,照亮全场。
这些搞舞蹈的人开始在编排上动起脑筋,他们画了各种流线图,想方设法让团体操看起来不那么方正,“可以是一只鸟,一个闪电,一个海浪,让队形一会扩散,一会又成漩涡。恨不得让队形飞起来。”
《遥远的火光》以不规则的阵形加上原生态舞蹈及书法,让观众看得很是新鲜,陈维亚也一跃成为随后举办的第六届少数民族运动会开幕式联合导演,另一位导演是他的老师吕艺生。
宣誓保证“国家任务”
打破团体操模式之后,陈维亚在空间上动起了脑子。“到现在,广场表演艺术也是在空间上动脑子。”陈维亚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1999年,他首次以总导演身份执导昆明世界园艺博览会开幕式。这一次,他对广场表演空间来了番大改造——直接把“地球”搬进了体育场。
开幕式所在地拓东体育场位于昆明市区,是一所建国初期兴建的老式体育场,四周都是街道,只有一个出口,要变成开幕式所在地,需要进行大量改造,第一步就要把墙打通,增加一些出入口。
陈维亚团队找到沈阳的一个飞机制造厂,在广场上搭建脚手架,让场地拱起来,成为一个高3米的拱圆形地球。地球是中空的,演员不断从里面冒出来,站在地球表面舞蹈。大地球后面还有圆形的小地球,可以开花,可以转动。
按以往的经验来看,大型活动的开、闭幕式准备工作时间一般都是一年半到两年时间,陈维亚团队接手昆明世博会工作时,只剩不到半年,时间非常紧张。
苗培如也是昆明世博会开幕式的舞美设计。他回忆,要对体育场作如此大规模的改造,云南ZF一开始并不能够接受,“地面有些要全改造,搭起地球来,地面的草肯定要变黄。”反复磨合后,ZF最终同意了改造方案,还尽全力做好道路拓宽、周边房屋拆迁等工作。
除此以外,在“国家任务”中,ZF的层层审查也十分严格。“甚至有的要宣誓,保证一点问题都不能出。”苗培如说。
开幕式一结束,烟花放完,国务院秘书长用大喇叭喊,“JZM主席已经走了,他让我代表他谢谢大家”,苗培如与主创人员激动地抱在一起。“压力太大了,那种瞬间的释放谁也说不清。”一说起这段历史,苗培如眼圈就开始泛红。
时任香港特区行政长官的董建华看了陈维亚导演的这场立体的开幕式,当即就表示想把开幕式“打包”搬到香港去,为此,陈维亚团队专门去香港实地考察了一番,后来因为场地限制,没有实现;回京之后,开幕式团队又接到通知,称JZM主席要单独接见他们,这让整个团队激动不已,后来因为发生美国轰炸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才没有成行。
“别给奥运会留后路”
2001年,陈维亚接下了第21届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开幕式的导演工作。“大运会”素有“小奥运”之称,中国第二次申奥正值关键时刻,举国上下,群情振奋,而大运会承担着向世界尤其是奥组委官员展示中国操办国际赛事能力的使命。
“咱别给奥运会留后路,该搞的都搞上去。万一奥运会申办不下来呢?那我们就失去一次向世界展示中华文明的机会了。”执导北京奥运会开、闭幕式之前,陈维亚和团队成员们一心想把“大运会”“做绝”。
“四大发明、兵马俑、中国功夫……你就数吧,能用上的中国元素我们全用上了。”
那时,张艺谋已经准备拍摄申奥宣传片了,他与陈维亚是好朋友,于是,和陈维亚提出,希望看看“大运会”的彩排,拍点镜头放到申奥片中。从某种意义上讲,“大运会”开幕式举办的成败,将影响申奥的成功几率。
十米高的兵马俑裂开,从里面跳出一群舞蹈演员,开始跳起舞蹈,然后敦煌飞天,造纸、印刷的车也过来了,后面拖了几百米长的白布,有人现场写书法……
“我们的大型活动在世界上已经是先进的了,只不过没有机会展示,关着门别人看不见,一开门把人吓一跳,还有这么漂亮的衣服。”陈维亚说。
陈维亚记得当时在北京的一个会议中心向北京市领导汇报,把所有的设计图及道具模型摆满一桌子,时任北京市长的刘淇说了一句很幽默的话:“挺热闹,就这么办吧”。
开幕式现场还出现了成百串由上万只气球组成的黄河波涛及巨龙阵,在高潮时,巨龙腾飞。陈维亚回忆,第一天总彩排,就有观众因为激动晕过去了。
开幕式一结束,美联社就发文评论,“我们不知道2008年,7年之后,中国人怎样做一个开幕式超过今年(大运会)的开幕式”。“奥运会走的道路是最艰难的,因为太重要,太受关注了。”苗培如是北京奥运会闭幕式舞美总设计,他回忆,比起奥运的审查,昆明世博会的艰难简直不值一提。
“大型活动挺苦的,给你提出一个必须要改的意见,就得全盘重弄,那是全方位的,创意要改,服装、道具、布景、音乐、演员的组织、场地,甚至盒饭,全都要调动起来。”作为奥运会闭幕式执行总导演的陈维亚肩上的担子更重。
到了2010年广州亚运会闭幕式,一场上海“大火”,各级ZF将安全放在了“压倒一切”的位置上,“艺术创意再好,也要服从安全”。
此前,陈维亚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还曾透露,闭幕式演出现场将从水里“升起”两个直径长达6米的巨型水晶吊灯。最终,水晶吊灯并没有在闭幕式直播中出现。
11月27日闭幕式演出当天,苗培如凌晨三点从海心沙岛排练现场出来,看着吊灯安装完成才放心回酒店睡觉。六个小时后,他接到上级领导通知,拿掉水晶灯。距离闭幕式演出开始只有11个小时。陈维亚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原因很简单,就是安全。”
“广场大型活动靠的就是集体的智慧和力量,这其中包括领导、艺术家、表演者、组织者,甚至现场的环卫工人都是十分重要的。广州亚运会还有成千上万的市民百姓的参与与支持,这就是‘中国的广场艺术’。”陈维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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